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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袁朗从那个他也不知道名字的岛上回来时,距离葬礼已经过去了五个月。

他被人蒙着眼睛从直升机上带下来时是半夜,熟悉的晚风里有河水的湿润气息,还带着一丝烧烤的烟气,他疼了一路的伤口忽然就安静下来。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又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,在他肩膀上拍了拍,然后就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。他站在原地没动,直升机的旋翼呼呼地转着,衣服被风吹起来,一下一下拍打在背上。

直到噪音都听不见,他才从脑后取下蒙住眼睛的那块布。直升机已经飞得没影了,楼房的灯光也早已熄灭,只剩下路灯和天上稀疏的几颗星星遥相呼应着,一个多云的夜晚。袁朗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子,缓慢地做了几个深呼吸。自从在那座岛上苏醒,这是头一次他把自己从戒备状态中解放出来。

在做这些的同时,他把周围的景象都打量了一遍。这一带人烟罕见,沿着河岸一长溜的都是铺满粗沙的荒地,视野所能到达最远的地方隐约能看见几块扁平的黑色长方形。沙岛,他很快做出判断,靠近64号公路的地方,岛的另一边是军事基地和集装箱。几百米外有一辆车,显然是给他准备的。钥匙还插着,他上车点燃发动机,颠簸了一段,把车开上了公路。

沙岛最西边有座桥,过了桥进城,城东南方向有几座山,其中之一的代号是375,再往西走,一个小时的车程,下了高架没多远有一排平房,其中一间是他的家。

回家。这是袁朗脑海中冒出来的唯一一个念头,他甚至没有费心去思考路线,地图和方向如同平铺在他的眼前,指引着他的归途。

 

屋子里没有开灯,高城的车就停在外面,袁朗几乎可以肯定过去的这几个月里高城都是住在这里的——在他的葬礼之前,高城已经搬进来快两年了。

备用钥匙还在原来的地方,把钥匙插进锁孔前他走神了几秒,不知道等会儿高城见到他会是怎样的反应。

屋里没人,打开门的瞬间袁朗就做出了判断,高城不在家。

但一切迹象都表明,过去这段时间,高城确实住在这里。桌上的报纸、冰箱里的食物、阳台上的盆栽……袁朗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,心里踏实下来,困意就突然涌了上来。

他钻进卧室的床上。床垫也没换,是他们当初跑了大半个市的家具市场才买到的那张。睡习惯了硬板床,大多数床垫对他们来说都太软,腰疼了半个月后,他俩一致决定换掉原来的席梦思。

这是五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沾到床,躺下去时有点急,扯到了肋骨下方还有点没愈合好的伤口,又差点撞到床头的靠板,头皮险险擦过。

但他此刻只觉得满足。他太怀念这一切了。

 

“如果我是你,”男人趁他的搭档被叫出去时凑过来轻声说,“我会选择把东西交出来。”

他从那场爆炸后醒来,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在一个绝非医院病房的地方。同样四面雪白的墙和天花板,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瓶瓶罐罐,连着线的仪器。他睁开眼放肆又警惕地打量这一切,因为那仪器在他刚有一点清醒时就开始响了起来。

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进来看了看,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。袁朗保持醒来的状态没有动作,他在等,等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。

什么也没有发生。直到他再次昏睡过去之前,一切安静得如同末日。

 

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,水泥筑的屋子,一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,一张同样固定着的铁桌和一盏灯,两个站在他对面看不清模样的人,老套的审讯场景。袁朗感受了一下腕上的手铐,决定先听听对面的演讲。

没什么新意的审问,关于他在爆炸前拿到的东西,方法无非就那几种,诱导、激怒或威胁,袁朗甚至觉得,如果换他或者齐桓在对面,效果应该会好不少。漫长的沉默,一直在威胁他的那个被人叫出去,袁朗终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。

没什么印象。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已知的各个目标,得出的结果是查无此人。这个人在之前一直没太说话,仅有的几句都是温和的劝说。红脸白脸,全世界都用烂了的招数,但还是经常起效。

他继续琢磨这些人的来头。陌生的亚洲面孔,中文很流利,对他们之前的行动很了解,最重要的一点,至今没对他动刑。

见袁朗不理他,唱红脸的有点惺惺,退回原先的位置,唱白脸的推门进来。背着光,袁朗看见他手里多了把枪。

喀啦。子弹上膛的声音,那人从暗处出来,举着枪。袁朗心里咯噔一下,不是因为被枪指着,而是他认出了那张脸。一个潜逃境外多年的走私犯,据说这次爆炸的码头以前是他的中转点,还通过货物登记系统的漏洞盗过总计价值五千多万的集装箱。但这都是至少十年前的事了,某次围捕行动中他的手下几乎被一网打尽,整个链条断得彻底,他卷了半箱钞票逃到海外,至今下落不明。

至今,大概到刚才为止。袁朗知道,如果不能搞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处,并想办法从这里脱身,他就要和这个人一起“下落不明”了。

“我知道你的身份,中校。”走私犯说,晃了晃他手中的枪,“也知道你们都接受过反审讯训练,我对那些方法也不感兴趣,所以我们节约一点时间。”他走过来,在袁朗和那盏灯之间站定。

“你有一分钟,和两次回答机会。”

他对着地面开了第一枪。

 

袁朗醒过来。

床头的钟显示的时间是02:18,他睡了半个小时。今天的假是铁路特批的,从明天开始他就得去报到,先接受心理检测,然后是半个月左右的隔离审查,一切顺利才能归队。

他现在努力不去想这五个多月间发生的事,但此时回忆还是从每一寸空闲的角落冒出来。一闭上眼,那些画面就会在眼前浮现。

 

“最后一次机会。”枪指着他的眉心,走私犯看起来倒没什么不耐烦。

袁朗还是沉默。有什么不对,他的直觉告诉他,某个地方有问题。

走私犯露出个笑容,自满的,胸有成竹的,笃定他会有所反应的。

“高城。”

袁朗不确定听到这个名字时他的心跳是不是加快了一下。只是一个名字而已,他对自己说,这人不可能把高城怎么样。

他知道走私犯在观察他的反应。他希望自己没有露出破绽。

“算了。”走私犯说,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,“再见。”

他没有露出破绽。

枪响了,这是第三次。开枪前一瞬间,走私犯把枪口往下移了点,于是子弹击中他的胸部。

两处疼痛同时到达,分别来自中弹的地方和后颈。失去意识的前一秒,袁朗看见胸前的血红色。

 

他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,穿过客厅时,他注意到了那面挂钟——他没法不注意到它,那是他们在高城正式搬进来后第二个月的某个周末一起买来组装的,尽管并不是每天都在家,他们从来没有忘记给它换电池,但现在钟已经停了。

他端着水杯在挂钟面前站了一会儿。如果钟没停的话,秒针应该转了七圈半,分针走了一大格又两个半小格,时针从前一个位置上挪了一点儿。四点一刻,正好是他的“死讯”被传达到的时间。

传信的人是吴哲,鉴于高城对三多和成才都有那么点儿亲密的“成见”,齐桓则是不想“再被扔半道儿上”,而且吴哲的表现确实称得上出色。当然,也有少量“报复”成分在其中,削南瓜时费了不少心思,这回也让他为难一把。

还要一阵子才能见到这群老南瓜,不知道这段时间队里变成什么样了。袁朗想着,有点头疼。不知道到时候他们会是什么反应,大概会被各种意义上的滔滔不绝包围吧。他得把铁大拉着,当挡箭牌。

 

被改造后削减了冲击力的枪,灌了颜料的子弹,硬度更低的橡皮弹头,这些都是他醒来后知道的测试“伎俩”。当然了,还有被他送了一对白眼的铁路。

“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要搞碟中谍了?”他问,看着“走私犯”取下来的硅胶面具。

面具下也是一张他认得的脸,公安的人,和他们合作过两次。

“也算是熟人了,自我介绍就免了,资料在这里,你看一下。”

袁朗把资料大概翻了一遍,有点疑惑:“这应该不是我们任务的范畴吧?”

“本来这个任务确实不该你去的,”对方解释,“但是你们在仓库里发现的东西和走私犯有关,另外据目前的情报,那边有一个计算机方面的高手,警方的资料可能已经被他们掌握,派卧底去不安全,而你们的资料在进大队之后就只留下了纸质档案,局域网上有的也只是代号,再加上……”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一下,“法律上讲,你已经死了。”

袁朗一愣:“那场爆炸,你们设计的?”

“不,只是借用了一下。”

他点点头,又看向铁路:“其他人怎么样了?”

他发现炸弹时已经来不及拆除了,齐桓和吴哲当时在仓库另一头搜查,他在通讯器里喊了一声“出去追”,转身击毙了一个突然窜出来的罪犯,但爆炸还是发生了,他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离开危险范围。

“训练得很起劲,加练得很自觉。”铁路说,袁朗放心一点,但还有件事他一直惦记着,碍于还有其他人在,不好发问。

“你的葬礼在后天下午,想去看看吗?”

“……还是留到我真死了的时候再说吧。”袁朗指了指资料上的“绝密”两个字,“而且,你们也不可能真让我去的。”

等其他人都出去了,他窜到铁路身边。

“他知道高城?”

“他们非得要一个不是咱们队里的,和你关系很好的人,来证明已经掌握了你的一切信息。”铁路解释,“我只说是你过命的战友。”

袁朗一脸狐疑。“我怎么觉得分明是您想看戏呢?”他在心里说。

“那……高城他,知道了吗?”

他指的是自己的死讯,通常来说,转业之前,他们能给亲人报告的,也只有这个。

“应该听说了吧,不过还没下达确认指示。你想谁去通知他?”

袁朗想了想:“就那小子吧。”

 

给挂钟换好电池,袁朗想了想,把它放到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。盯着滴滴答答的秒针出了会儿神,躺回床上继续睡。

中途他又被惊醒了几次,梦里记忆缠绕,醒来时还有些恍然。他记得每一个想着高城而撑下来的日子,他的麻醉剂,他的止疼药,他的信念,他的灵魂。任务开始前那个警察告诉过他,是铁路推荐他参加这次任务的。他想,这不仅是因为铁路对他的信心,还有对高城的。

临傍晚的时候,他又醒过来,这次是因为窗外发动机的声音。他翻身下床走到卧室的窗边,正好看见高城从一辆越野车上下来,和驾驶室里的人说了两句,然后挥手再见。他认出开车的是高老爷子的勤务兵。

高城看起来没怎么黑——但这说明不了什么,他就是那种不管晒多黑,在屋里捂一捂就又白回来的体质。从车边往门口走,高城一路都在低头掏钥匙,于是袁朗从侧面看见他凸起得有些明显的肩胛骨。

门外的人终于找到了钥匙,对准锁孔准备开门时,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。高城猛地抬起头。

袁朗站在玄关,露出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,暧昧又俗气的笑。

好像整片天空的晚霞都堆积在了这里,他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。

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门。一道被打开了的门。

 

“我等了你整整五个月,”高城说,“所以不管你有什么理由,今天都不能说。”

他什么也没说,他走上前去抱住高城。

今天他想说的一切都在那个拥抱里了。

 

END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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